在《火枪与账簿:早期经济全球化时代的中国与东亚世界》一书中,历史学家李伯重先生通过对15世纪末到17世纪中国及东亚与世界经济关系的梳理,提炼出了早期经济全球化时代的两个核心特征,即代表新型暴力的“火枪”和代表商业利益的“账簿”,并以相当的篇幅描述了“火枪”和“账簿”对中国和东亚原有秩序的冲击。
《火枪与账簿》算不得一个新话题,说穿了,该作品亦不过是对一段历史的回顾、评议和书写。话题虽是老话题,但胜在写作者非凡的笔力和学识。这就好像我们听不同的人讲述同一个故事,明明情节、人物都很相似,但经由人的感官落入人的心里,那种听故事的感觉是全然不同的。历史写作亦是如此,历史还是那些历史,造不了谣,也作不了假,但经由不同的人写来,读者的观感也有很大的差异。
随着“百家讲坛”等节目的兴起,读史、讲史、评史亦由古代的野史正说转向正史野说,多了几分“不正经”的意味。这种风向的转变不能说很好,也不能说不好,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只要无伤大雅,再现历史的方式完全可以俏皮一些,没必要一提起历史,就摆出一副老学究的姿态。语言的诙谐活泼可以增加文本的可读性,提升读者对于史学研究的兴趣,李伯重先生便用自己的实践证明了这样一个道理:历史并不是呆板的,它可以是鲜活的,鲜活到像一个人与一个人交流的程度。
综观《火枪与账簿》一书,有严肃的部分,也有趣说的部分,譬如他在书中形容明朝军队的战斗力之低,做了三点概括:明军的神机营可能还不如弓箭手;既要上阵杀敌,也要种田搬砖,明朝士兵心里苦哇;“倭贼梳子,天兵篦子”,是兵也是匪。将旧时的民间谚语与当下的网络词汇巧妙融合,信手挥洒间,引经据典,取譬连类,让人在叹服其博学的同时不由得深深地为他所吸引。故而很多学者评论家将《火枪与账簿》称为“写给大众的书”,我觉得极为妥帖。
研究历史的人写来有趣,作为读者的我们不必去看注脚,不必去查典籍,隔着纸张网页彼此了然于心,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交流更有说服力更能打动人呢?
仔细想来,探求历史的真相通常都避不开几组二元对立的词汇:文明与野蛮,前进与停滞,独立与融合……如果历史是一栋房子,任何一个时代的墙体与顶棚里,都离不开这几根椽子。而《火枪与账簿》所讲述的,正是对这种约定俗成的设计的解构和结构。火枪与账簿,其实都是一种入侵,两者的差别在于前者是战争的入侵,而后者是经济的入侵,入侵就是入侵,纵然你给它们套上一件美丽的衣裳,冠以交流和融合之名,依旧改变不了它们的本质。早在19世纪初,黑格尔曾提出一个著名的哲学命题:恶是历史发展的动力——火枪与账簿便是这原动力的其中两种。
当然,如果写历史只为回顾历史,那就没有多少意义了。记住过去不是为了缅怀过去,更是为了分析得失,观照现在,成就未来。试想,15世纪末到17世纪,火枪与账簿能打开一个国家一个地区的大门,改变整个世界整个时代的格局,放眼当下,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