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之下的呻吟
2015-05-29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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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看来,《南营洞1985》这类电影的导演类似罗伯斯庇尔那样的失败的革命者,他们总是用一种非正常的手段实现一个高尚的目的或者主题。这些家伙对人体怀着刻骨的仇恨,不把它弄得鲜血淋漓、支离破碎好像对不起所谓的艺术。所以对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大岛渚、金基德这些导演的片子我向来是保持距离,谨慎观看,天知道这些人的影片的某些情节在某个夜晚会钻进梦里弄得你心跳一百,汗出如浆。

  南营洞在韩国首都首尔市郊。这个地方在1976年至1990年绝对是一个恐怖的代名词,包括军人当政时期的安企部、西冰库洞的保安司令部等都设在这里。1980年光州事件以后从事民主解放运动的人士都曾被押往此处,接受惨绝人寰的严刑逼供,甚至惨死在那里。《南营洞1985》是根据已故的韩国议员金槿泰的自传性手记改编拍摄的电影。韩国民主化运动的代表人物金槿泰(片中名金钟泰)因涉嫌违反国家保安法和集会示威法被捕后,遭到刑讯技术人员李根安(片中名李斗英)的严刑拷问几近丧命。片中因含有颇多刑讯暴力镜头,韩国影像等级委员会定级为“15禁”。如此暴力的电影为何定级如此之低?“影等委”给出的理由是“希望让更多的人了解到27年的惨剧真相”。

  谈到被刑讯者的心理,著名的刑法学开山鼻祖贝卡利亚说:“痛苦的影响可以增加到这种地步,它占据了人的整个感觉……有感性的无辜者以为认了罪就可以不受折磨,因而称自己为罪犯。”刑讯的唯一作用就是让被刑讯对象开口,至于开口之后的事情,刑讯技术人员自认为就管不着了。影片中,为了将那些反对独裁的人士一网打尽,当局构陷了一张北朝鲜的间谍网,逼着已被秘密传讯深陷南营洞反共分部审讯室的金槿泰承认,而金槿泰拒绝自诬和诬陷他人。艰巨的任务就落到了刑讯技术人员李根安的头上,接下来的刑讯就是影片故事的全部:一间密不透风的地下室,几个始终在场的主人公,刑讯间隙若有若无悲天悯人的配乐。

  应该承认这是一部硬着头皮才能看下去的电影,观看困难的唯一原因就是它在不断地挑战你的心理极限。在经过一段训斥、打耳光的铺垫时间后,金槿泰迎来了他生命中的煞星——李根安,这位被人称为“医生”的刑讯技术人员一上手就让金槿泰的胳臂脱了臼,随意地可以做360度的手臂大回环。这个“见面礼”让金槿泰原本希望在医生这儿可以得到人道对待的愿景彻底破灭。

  随后的数次水刑和电刑让金槿泰痛不欲生,也让观影者陷入一种身临其境的恐怖之中。“有感性的无辜者”金槿泰“以为认了罪就可以不受折磨”,因而他不光自己认罪还帮别人认了罪。试想一下连金大中当初都差点被朴正熙的特工塞到海里喂王八,你小小的金槿泰算什么?

  一年多前流行的一部电视剧《悬崖》中有这样一个情节,那边伪满警察在枪毙抗日人士,这边几个警察头目在谈论昨晚上怎么睡得不舒服,颈椎如何如何,枕头如何如何,仿佛是在某个咖啡厅的一次谈话,旁边的枪声和鲜血对他们而言就是咖啡厅乐池里的音乐和桌上的鲜花。司空见惯和麻木也许是彼时他们最准确的心态吧。阿伦特在《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一文中提到“平庸的恶”的概念,“平庸的恶”就是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放弃了自己的思想,使人完全物化了。这时就出现了一种制度恶和人性恶的共振,罪恶达到了最大值。在《南营洞1985》中,经常出现审讯室外面走廊的画面,画外音是或男或女的被刑讯者的惨叫。除了平静和充耳不闻,无法想象一个审讯人员是如何通过这样的走廊的。刑讯技术人员李根安满头白发,西装革履,有着学者一样的风度。他和他的“团队”很敬业地完成了拿下金槿泰口供的任务,也许这样的成绩还能使一些人得到升迁,而那些躺在刑讯台上的抽搐不已的肉体只是他们爬往更高权力位置的一个台阶而已。

  影片最后,已是国会议员的金槿泰特意去看了在监狱服刑的前政权刑讯技术人员李根安。刑讯者给被刑讯者下跪,并伸出手来,请求原谅。议员犹豫,手几次想伸出,但终于拒绝和解。事实上作为影片原型的刑讯者李斗英出狱后,始终为他在全斗焕军事独裁时期的恶行辩护,不肯忏悔。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南非大主教图图在他的《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一书中指出,和解只能建立在了解真相基础上,而宽恕前提必须是作恶者承认罪恶,忏悔罪恶。没有真相、没有忏悔的宽恕是空洞的,毫无意义的,永远形不成历史的教训;社会对罪恶的看法是分裂的,你哭你的,我笑我的,甚至于作恶者还在法外逍遥。最大的不幸就在于历史的悲剧不仅在过去、而且在今天以至于将来还在上演。

  古今中外,世事变幻无常,但人总是一切的中心。而中心的中心是良知,不是具体哪一个人的良知,是与全体人类生存共生的良知。脱离了这个中心的中心,纵然你“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也总脱离不了一个“恶”字。

作者:  编辑:耿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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