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农村上城帮我看孩子,已经快三年了,还没有看过一次电影。妻子提议让父亲去看场3D电影,我上网查了一下,觉得还是《铁道飞虎》适合他这个年纪的人看。可是票只剩一张了,所以不能陪他一块看了。送父亲去电影院的时候,我们说好他入场后我就离开,一路上我不停地给他指着标志性建筑,回来时怎么走,到哪儿怎么拐弯儿,晚上怎么看红绿灯,迷路了就赶紧给我打电话……他不耐烦的说,“我六十多的人了,还不认识路?我知道怎么回去,你把我送到就回去吧。”

　　一路上他显得胸有成竹,还给我说,"这不是海河路吗,这不是三院吗,我看孙女的时候到过这儿。"不过挤上电梯的时候,我看他有点慌乱,到了六楼,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突然立在电梯口,不知道怎么走了。我把他带到入口,由于还未到进场时间,我们就站在那里,看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父亲惊奇的说,"现在看电影怎么都戴眼镜?"我的笑容刚到嘴边,就缩回去了,我对他说,戴上眼镜看着过瘾。父亲不解,我去领了眼镜,他立马就戴上,左看看,右看看,过了一会儿,他将信将疑道,"没啥不一样啊?"我说:"一会儿看电影的时候才有效果。"这时候有人入场了,父亲就想跟着进去。我拉住他说,还没轮到我们。他愈加不解了,我赶忙解释,里面有6个厅,放着不同的电影,入场的时间不一样。他像小孩子一样点点头,说我们那时候几个村看一场电影,现在怎么都各看各的。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叮嘱他座位是5排10号,一会儿进场后要对号入座,放映厅是3号厅,我还给他指了指3号厅的方向,我说如果看3D电影觉着头晕,就赶紧出来,我给他又指了指出口。

　　入场时间到了,我对父亲说,你快进去吧,里面没人。父亲是第一个进去的,我刚把眼镜递给他,他就戴上了,我正想开口,他就往里面走了。走到3号厅门口,他进去又退了回来,抬头又看了看3号厅几个字,才慢慢的像迟到的学生一样进去了。我看着他戴着眼镜的样子,有点滑稽,又有点可爱。我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进去。看着他紧张无措的样子,我想到二十年前他送我到异地上学时的情景,当时他站在校门口,挥着手让我向校园深处走去,而那时十一岁的我,面对满目的陌生,也是那样的紧张和无措。

　　他进去两分钟后,我打电话,问他找到座了吗?他说找到了。我说:"你把眼镜去掉,电影开始的时候再戴。"他说:"中,你赶快回去吧。"手机装兜里,回想起他刚才的样子,我终是不放心,想了想,我决定留下了等他。今天晚上,对父亲来说,有太多第一次,我担心他一下子适应不了。第一次来丹尼斯这样大的商场,第一次坐立式电梯,第一次看3D电影,对于六十多岁的他来讲,我不知道他能否承受的了,我担心他会不会因为画面太逼真而头晕,毕竟他有高血压;我担心他看完后今晚能否安然入睡,毕竟第一次看3D对人的刺激太大。突然,我有点后悔了,我觉得不该在他这么大年纪让他应对这么多的第一次。我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坐电梯的情景,那是到北京上大学第一次逛商场,看着滚滚向上爬的电梯,我像是人类在月球上踏下第一步那样紧张,结果踏上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若不是下意识的猛抓紧扶手,我可能要留下一生坐电梯噩梦了。而那时,我才十八岁,即便如此,在尝试新鲜事物时还吓出了一身冷汗,而如今,父亲六十多岁了,他能接受的了吗?

　　电影开始已经半个小时了,父亲没有出来,我慢慢放心了,可能我多虑了。坐在候椅上,我想起了从前的父亲,想起父亲东奔西走领着我穿梭于不同诊所、医院的情景,想着那时我鼻窦炎发作时头痛烦躁的无奈,想到父亲一脸刚毅带着我求医的故作镇静。我上初三那年,得了鼻窦炎,整天鼻塞不通,头脑晕沉,加上成绩下降,我更是痛苦不堪,坐卧不安,本来孱弱的身体愈是雪上加霜。而这时,母亲的心脏病也严重了起来,整天哮喘的满身大汗。父亲在县城建筑工地上打工,不时是母亲疾病发作的消息,不时是我鼻窦炎恶化的电话,父亲左支右拙,心力俱疲。有一次,父亲带我去看病时,十五岁的我突然握紧了他的手,我说:"伯,我的病能好吗?"父亲木然的脸上突然绽出了笑容,他沙哑地说:"能好,能好,你还小,慢慢就好了。"我看了看那时阳光射在沥青马路发出的冰冷的光,茫然无措的跟着父亲在静寂的黎明去寻找大夫。在经过中医院、西医院、小诊所、老郎中多处诊治后,我的病还是除不了根,一旦感冒,就鼻塞不通,脸憋得通红。父亲总是不知道从哪儿打听个好医生,就拉着我急急的奔去。有一次瞧病的情景我至今历历在目,那是一中对面家属院的一个老中医,擅长针灸,老中医给我针灸完后,父亲说:"老先生,你也给我扎扎头吧,我这头半年来一直都疼。"在老中医给父亲针灸的过程中,父亲感慨道,"老先生啊,你不知道我这半年是咋过的,孩儿这病不知道跑了多少医院,受了多少罪,还是治不好,孩儿他妈心脏病也躺床上几个月了,我吧,还一直高血压......"父亲说着,就露出凄苦的神色来,仿佛被打垮了一样。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直忘不了那个画面,忘不了父亲说那些话时的腔调。

　　电影散场了,父亲走了出来,他一脸欣喜,看见我,突然一愣,"你咋在等我啊?要知道要你等我就不看了!"他埋怨道,脸上还是微笑着。

　　"头晕吗?"我问。

　　"刚开始头晕,汗都出来了,我把衣服都脱了,过了半个小时汗下去了,头就不晕了。"

　　出了门,父亲说,"不就是往那儿走吗?"我回答是。我没有迷路,父亲笑着说。父亲显得很兴奋,一路上给我谈了很多,说这个电影如何逼真子弹仿佛直接往脸上打过来,接着谈到我们家的曾经受过的苦难、谈这辈子怎样看待钱和人的关系、谈他一生错过的机遇......他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一路上说个不停,不觉间就到了家门口。"你赶紧睡吧",父亲说,"明天还要上班。"我看着他激动的睡不着的样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于我,也许这是个平常的夜晚,而对他,可能是终生难忘的日子。

　　(张虎伟 作者单位:河南省漯河市郾城区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