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云,忧危之中,方见直臣之节。直臣,就是以谔谔之态直言谏诤之臣。直臣有“三攻”:攻君之过,攻宫闱之过,攻皇亲国戚之过。照此标准,清代的孙嘉淦堪称“直臣”。
一代“圣主”康熙爷的后半辈子并没过好,因为皇子们“煮豆燃萁”,相煎太急,把他折腾得够呛。最终,皇四子胜出,继承大统,年号雍正。为了巩固得之不易的皇位,雍正帝开始了大清洗,然而,树敌太多,招致非议——四阿哥的皇位来得不明不白。各种谣言甚嚣尘上,雍正帝对此事特别敏感,专门发布了一篇自我反省的文章,叫《大义觉迷录》,说事情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你们冤枉我了。
当然,他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是鸡是蛋,朝中大臣都不好说什么。这既是皇帝的家事,又是事关大是大非的立场问题,说不好轻则罢官,重则掉脑袋。然而,就有那不怕死的,这人就是31岁的翰林院检讨孙嘉淦,上疏劝皇帝三件事:亲骨肉、停捐纳、停止对西部用兵。另两件事也就罢了,这第一条明摆着是影射皇帝骨肉相残。雍正帝看罢,暴跳如雷,大骂:“翰林院岂能容此狂妄书生?!”谁都不敢接皇帝的茬儿,翰林院掌院学士朱轼只好硬着头皮说:“孙嘉淦确实狂妄至极,但臣佩服他的胆量。”
要不说整天伺候皇帝的人就是皇帝肚子里的虫呢,朱轼深知皇帝的套路是不按常理出牌,此话就是死马当活马医。皇帝听后先是沉默,后转怒为笑地说:“朕也不能不佩服他的胆量!”
孙嘉淦从小家境贫寒,他劳动余暇,刻苦读书。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举进士,改庶吉士,授检讨,时年30岁。值得一提的是,孙家亲兄弟三人都是进士,“一门三进士”的荣耀至今在山西兴县还被人称道,但孙嘉淦在康熙朝中9年仕途生涯,一直没有什么值得入载史册的事,直到这次上疏。
孙嘉淦因祸得福,由翰林院检讨升为国子监的老师,从此以直言进谏的“直臣”名闻天下。等乾隆帝上台后,相中了孙嘉淦有“诤言”这点,授吏部侍郎,迁都察院左都御史,专管官员,相当于兼组织部和纪委的两个职位。这一年,他54岁。果然,他没让皇帝失望,也没让天下人失望,立马上了著名的《三习一弊疏》:耳习于所闻,则喜谀而恶直;目习于所见,则喜柔而恶刚;心习于所是,则喜从而恶违。三习既成,乃生一弊。何谓一弊?喜小人而厌君子。
这篇奏疏可不得了,被后世誉为“大清第一名疏”,甚至到了嘉庆、道光朝,天子初登大位,仍有大臣抄录这篇奏疏上奏,给皇帝提醒。《三习一弊疏》着眼之高,语言之精绝令人拍案惊奇,抨击之广则直指人性的普遍弱点,其笔锋之利让所针对的人读来不免如芒在背,赧然难安。好在乾隆帝看了之后表示挺喜欢,升了孙嘉淦的官,让他做刑部尚书,并“总理国子监事”。
然而,乾隆三年的一次谣言,却吓得“直臣”孙嘉淦心惊肉跳。那时候,有传言说孙嘉淦给皇帝上了秘密奏折,把朝中重臣骂了个遍。虽然皇帝及时出面澄清,但受此次流言启发,孙嘉淦将平时所著文集《春秋义》一把火焚毁,连书版都烧了个一干二净,绝不在文字上授人口实。他通过这一极端做法,向世人宣告:我孙嘉淦在世上没留下只字片纸,以后别再诬陷我了。从此,他更加谨小慎微,从一名有铮铮铁骨的直臣变成了官场好好先生,遇事先和稀泥。
俗话说怕啥来啥,谣言并未终止,仍在民间流传,并添油加醋,最终发酵为震惊全国的“伪孙嘉淦奏稿案”。乾隆十六年,多省同时发现一份以孙嘉淦名义写的万言书,指斥皇帝的种种过错,质疑其统治合法性,归结为“五不解十大过”。乾隆帝震怒,动员整个官僚机器彻查,仅在四川一省,就有280余人因传抄而获罪。然而,真凶如同幽灵一般,案情几度柳暗花明,最终却又山穷水尽、毫无头绪。在案件追查过程中,孙嘉淦屡屡对家人痛哭:“为什么假托的是我?为什么会是我?”最终,他惊惧而死。
孙嘉淦是清代官场的一个缩影,也是一个讽刺。清代禁书和文字狱等言论钳制措施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雍正在位13年,兴文字狱20起,乾隆皇帝在60年的统治期内,更是发动过130起文字狱,这对读书人的思想、气节影响深至后世,给后人背上了沉重的历史包袱。一个惊惧而死的“直臣”,留给我们颇多思考。赵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