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萨卡,这个位于纽约上州、被青山碧水环绕的迷人小镇,据考证其名称源于希腊西部的一小岛,相传是荷马史诗《奥德赛》主人公,英雄俄底修斯的故乡。
在大多数人眼中,伊萨卡就是康奈尔大学,康奈尔大学就是伊萨卡。冰心先生是如此描绘她眼中的“绮色佳”(即伊萨卡,徐志摩翻译为“伊的家”)还有康奈尔大学的:明月穿过杨柳,自涧上来。泉水一片片的,曲折的,泻下层石,在潺潺的流着。树枝在岩上,低垂的,繁响的摇动着。月光便在这两两把握不定的灵境中颤漾着!涧中深空得起了沉沉的回音。两旁的岩影黑得入了神秘。桥上已断绝行人。泉水的灵光中的细吟,和着我的清喟。轻风自身旁燕子般掠过,在怜惜讽笑这一身客寄的孩子。他问我:“你是何人?到此何事?千百万年中为何有此一瞥的相遇?”徘徊凄动,凉露侵衣——这些都是画中境呵,我作了画中人!
因为要来康奈尔大学访学1年,所以,对于这所自一个世纪以前就和中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著名学府关注颇多,可每当读到冰心先生“画中人、诗中人、剧中人”的篇章时(原载于1926年5月26日《留美学生季报》),心中还是有些困惑:一所大学,究竟可以美到何种地步,才会让人做此感喟。
直到我真正到达那一天。
——你能想象一座深谷飞瀑的宏伟大学吗?
我的目的地,法学院,几乎在康大校园的最南端,现有的Myron Taylor大楼是1937年由US Steel的前CEO,也是康奈尔1894届毕业生Myron Charles Taylor捐助建造的,是一座宏伟的哥特式建筑。
已经来这里两个多月的时间了,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法学院三楼图书馆大厅——我管这里叫“大通铺”,查阅各种资料。信息检索的便捷、快速,使我有种“暴发户”的体验,最初几天用“欣喜若狂”形容毫不为过,这点就是我的访学初体验。
我申请法学院为我单开了OnePass账户,这样可以方便地查阅汤森路透出版集团旗下所有数据库内容,这对于一个搜索控而言是何等贴心!
一个简单明了的道理是,信息交流的不畅是学术研究的大敌,在赛博时代尤是如此。作为一名高校教员,坐在这座80年历史的老店里,才刚刚体会到“上网冲浪”的感觉,这到底是不是一种违和?我所在的法学领域是典型的社会科学范畴,我尚有此感觉,那发展日新月异的理工、医学领域呢?我们常说科学进步的时代,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这样做的前提是要先知道巨人的肩膀所在何处。
我起了好奇心,决定查实一下数据库有没有强大到真的把美国200多年以来的诸多判决大部分囊括其中,于是按图索骥从书架上翻到一本1855年的纽约州上诉法院案例汇编,这原在我意料之中——但巧合中翻到最后一页发现,这本书162年来从未被人借阅,真乃寂寞之书。瞬时,有种时空纵横的穿越感,不知旁人能否理解“传承”两字,所言不虚。
康奈尔大学共有大小图书馆22座,且有着最为强大的馆际互借系统,只要通过自己的ID在网上预约,在我周围的学生或学者中,还没听说谁的借阅要求不能得到满足。刚到的时候,我问工作人员:“借阅期限是多长时间?”他惊讶地大笑并反问我:“没有期限不好吗?”
访问学者们来来去去,我已经被好几位同仁委托完成一个他们的心愿:就是在这个动人校园所有的图书馆坐一坐、看一看。可来了这么久,我几乎被法学院的“大通铺”还有中心区Olin图书馆的落地窗迷住了,没有想法继续探索,怎么办?
康奈尔图书馆自身的检索系统也堪称一流,界面至简,只有一个检索框,输入内容后全部跨库进行,结果让人脑洞大开。我的博士论文内容大体是刑事强制措施,自觉对此部分较有把握,到了这里才发现了许多东欧国家时至今日刑事诉讼体系中依然保留着前苏联法律诸多痕迹,修正了我原有许多观点,有些汗颜。一定程度上认为,果然看得越多越不敢轻易落笔。
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诸多学生维护的各个社团。例如国内学者趋之若鹜的“SSCI”,康奈尔国际法杂志(Cornell International Law Journal),全部由JD,即由学生运行。每隔一段时间确定一个主题展开讨论,不仅在杂志上,还有诸多“线下”活动,论坛、讲座之类。今年确定的主题是“隐士之国,朝鲜法律框架”,看到邀请邮件后,我实在想为这里同学们的淳朴烂漫点赞。
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学生社团,“LII”,即法律信息研究室(Legal Information Institute)。他们运行该同名网站,里面能免费查到几乎所有美国现行法律。我们都知道,美国冠以“联邦规则”的法律迄今只有5部,即联邦上诉程序、民事程序、刑事程序、证据规则、破产程序。单就《联邦刑事诉讼程序》一部而言,72年来已经被修改几十次,最后一次是在2016年,网站上如何修订、修订内容一目了然。我看到这些信息时在想,当我们作为比较法研究引用他国法条时,上网检索、对照核实一下最新信息是多么必要——很可能该条文业已修改,岂非以己昏昏使人昭昭?我们还有学人在引用1993年国内翻译的唯一一部《意大利刑事诉讼法典》,想想都知道其内容有了很多变化。今天,围绕“信息”两字说些想法,唯“开放、便捷”无他。
1917年的时候,胡适结束了他和韦莲司(Edith Williams)似友非友、有情无情的貌似燕侣莺俦,自康奈尔学成归国。我也曾经试图在卡尤加湖畔、在Vet Library门前猜测先人月下徜徉而不得,顾盼流连之间,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对或丰神俊朗,或明慧潇洒的青年男女,可是,那已经是100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