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酷寒,感觉有感冒的症状,乃煮茶水驱寒。一般而言,阳光一出,驱散阴霾,寒气自然退去。可是,这些日子,阳光普照,却抵挡不住北极的寒风和冷气团。
在这种时候,古人的风俗,自是或围炉煮茶,或饮酒自娱,前提是,有遮蔽寒冷的一隅,绝不能屋漏、墙破。前者,自有太多的文人,炉火暖屋,杯盘交错,不说也罢;后者,先想起的,是老杜,是茅屋秋风,寒士冻毙。杜甫晚年诗歌写得最多的,是一家人在江边舟中,听凄风苦雨,还时不得安宁,战事纷扰,急避不及。他最后悲惨地死在客旅,“年年至日长为客,忽忽穷愁泥杀人”。艰难的生活,为诗圣的作品提供了素材和气氛,但其苦却是后人难以想象的。《羌村三首》其一云:“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其二有:“晚岁迫偷生,还家少欢趣”。诗中称“晚岁”,实际上他才46岁,却因为饱经忧患,心境已衰,所以眼见的唯有柴门鹊噪,萧萧北风。所以,杜甫的苦是真确的。
相比之下,白居易写烧炭翁,日子却很饱暖。苏东坡发配黄州,至少有一个名义上的官衔,有一份薪水,发牢骚也是有底气的。甚至陶渊明,再写穷,也有数亩地,能赏菊,有酒喝。不为五斗米折腰,得有经济基础,乃能寄怀“草庐寄穷巷,甘以辞华轩”。
所谓穷而后工,悲愤出诗人。后世评论者,多说得轻巧;相信没有文人会因为创作的宏愿,而兀自追取穷困与悲愤的,倒宁愿一家人过得安乐,心中安然,笔下即便无文章也不以为欠缺。从诗歌中可见,杜甫一直在奔波,努力谋一职,做一事,有尊严地养家。但生逢乱世,总处于落魄的境地。诗圣留下的作品,可称血泪之作,郁闷之辞。
现代中国文人之苦,和杜甫比较,倒不在物质生活;新中国的文人、艺术家,潦倒的不多。当然,在特殊年代精神上受到的伤害,也如凛冽寒风。所以,老舍在池塘边呆坐一天,唯有自沉一途。傅雷被批斗、羞辱,斯文扫地,只得悄然和夫人一起归天。林风眠把上千张画作捣成纸浆,在抽水马桶里销毁,以免戴罪,还是逃不脱“特务”的牢狱之灾。幸而,这样的时代已然不复存在。
但是,文人的痛苦和忧郁,在时间里浸泡,等到一丝阳光后,在商品大潮的冲击下,人们看到的是什么呢?画展、拍卖、炒作。即便最近一款收视率奇高的电视“朗读者”节目,其中穿插的广告,已经让人苦不堪言。
我这样想着,深深觉得文人无论得意还是落魄,终究是苦寒者。在乱世,被政客所轻视;难得身处盛世,偌大的商圈为了替自己贴金,涂脂抹粉,招揽文人墨客,却多能致招之即来的效果,因为文人把持得住者稀有,有欲则难刚,把人性最深的暗抛了出来。因为一味想着邀功和献媚,如卡尔维诺所说的“轻逸”之气,是做不到的。若以陶渊明的“行迹凭化往,灵府长独闲;贞刚自有质,玉石乃非坚”衡量,无非痴人说梦。
远离喧嚣与贪欲,才真正是文人的归宿。但有多少人,会勘破这一重看似绚丽的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