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国庆节,奎屯就骤然冷了起来。不同于江南几场秋雨后从青砖墙缝里四溢而出的湿冷,还带着竹青荇草味的后知后觉。
奎屯的冷,是一种纯粹的干和纯粹的冷。夏天的时候便不会有大汗淋漓的粘稠感,无论太阳多么灼热刺眼,只要站在任何一片树荫下,都能感到习习凉风,那是来自天山雪峰的慷慨馈赠。
眼见满街的树叶绿得愈发深沉,黄得愈发热烈,亦红亦蓝,亦真亦幻,每一棵树都热闹得像打翻的颜料盘,还只当是令人熨贴的凉风终于吹散了蒸腾的暑气。直到古老亘长的山脉陡然显露出它原本锋削凌厉的面容。
奎屯的秋意恍如一场短暂迷离的梦境,在经历了断崖式的降温之后,再不见“满城尽带黄金甲”。但光秃的枝桠并没有失落太久,奎屯人眼中的“小雪”在11月中旬如期而至——他们认为积雪没有没过大腿都不能算是大雪,在某个清晨不经意地瞥过一眼窗外,又是“千树万树梨花开”。
早晨九点,天色雾蒙蒙的浸着青黑,走出小区,马路对面的菜场门可罗雀,夏日的喧闹仿佛随着气温一块儿沉寂了下来。菜场旁边紧邻一所小学,路上除了步履匆匆的少数学生和家长,好像只有一个我了。冷不丁被激得哈出一大团雾气,望着眼前陌生的冰天雪地,一时有些怔然。
奎屯的初冬,已经是江苏长大的我们从未感受过、颇有些难耐的寒冷了。我“早早地”掏出最厚的冬衣,全身裹得像粉色的棕熊一样,半张脸藏在衣领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通勤路上常常引来当地人的侧目。
“这会儿是最舒服的时候啦,再往后到零下三四十度,出趟门哈出的热气能在眼睛和嘴上结层冰。”
所以,日常骑马巡边时被雪崩淹没的他,一身单薄在极端天气下紧紧护住石油勘测地图的她,用血肉铺筑英雄之路、长眠在乔尔玛的他们……那些屯垦戍边、守卫边疆的人们,究竟是如何一代接着一代坚守下来的?
答案,或许就印在博物馆里的那些黑白照片里,刻在星星般散落各处的烈士墓碑上,如同不灭的烛火,透过雪虐风饕,朦胧地摇曳着。
在西北的一所博物馆里,写着这样一段话:“因为,有了雪山的肃穆,河流的从容,大漠的空旷,时间在这里进行得很缓慢。因为,有了风云的缠绕,生命的生息,人群的来往,时间在这里流转得很热闹。”
在这段行进缓慢又戛然而止的时间里,我的援疆之行,终于画上了句号。
“丝绸之路古龟兹”——这是张贴在乌鲁木齐地窝堡机场的欢迎标语。沿着古老又崭新的丝路足迹,这趟千里之行,让我的内心更加坚定。
这是一次交融之路。我牢记援疆干部应当发挥桥梁纽带作用的职责,扎实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尊重并融入当地生活和文化习俗,用一篇篇援疆日记努力讲好检察故事、援疆故事,并邀请家人来新疆“跑马”,改变了许多人对新疆的刻板印象,推动“淮安-兵团第七师”两地检察机关的彼此认识与交流合作,对于家人、同事以及各民族同胞之间的关系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感悟。
这是一次取经之路。虽然说是“援疆”,但这并不是我们江苏单方面的输出。我们“援”的是新疆地区在某些方面相对落后一步的司法办案水平和经济上的支持,实际上,他们的群众路线和工作方针、应急应变处理能力、吃苦耐劳的坚韧品格都非常值得我们去学习。虽然七师检察的同事常说他们从我们援疆干部身上学到了许多先进的工作理念和奋发的工作态度,但对我们年轻干警而言,我们才是“兵团精神”“胡杨精神”下最大的受益者。
这是一次跨越之路。在援疆期间,刑事检察出身的我服从工作安排,从事民事与行政检察业务工作。在两地领导的关心和支持下,我顺利完成了协助办理民事监督案件、查找审判监督线索、公益诉讼卷宗评查与案件办理等七师领导交办的多项工作。此外,在公诉人辩论赛、刑事案件交流、刑事业务小课堂等本职工作方面亦有所贡献。我的目光不再狭隘地停留在原先的“舒适圈”里,新时代四大检察全面履职的使命与职责在我心中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半年的援疆工作转瞬即逝,在这期间我与七师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我看到了新疆广阔的天地与美景,感受到七师人的真挚与热情。如说遗憾,却不是心中所念而未曾到过的诗与远方。
临行前一直盼着和在乌鲁木齐参加业务竞赛的部门主任再见一面,获得“兵团公益诉讼业务能手”的主任一边悄悄安排了部门的欢送仪式,一边淡淡地回道:“也不是挂墙上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直男式的发言,就这么水灵灵地冻碎了零下十五度里离别的哀愁。
一路风尘仆仆到家后,我好像不需要任何调节就迅速适应了原先的生活和工作轨道。卧室和办公室的摆设和我走之前并无二致,熟悉的街道和霓虹灯在我眼前不断地拉近拉远,几日前的冰封雪域倒像是一场不真实的幻影。我不禁问自己,我真的离开过,去过遥远的边疆吗?
七师的张心慧副检察长给我发了一条信息:“我经过你的办公室,它提醒我你来过。像一场梦,天亮了,梦醒了,梦中的人儿也不见了。”
在淮安和七师这部友谊的大长篇中,我只占据了小小的一节,但这却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节,无愧付出,不悔选择。
八千里路云和月,这份难忘的结谊经历绝不是一场缥缈的梦,它一定会跨越时间、跨越距离,在历代援疆人的持续努力下历久弥坚。